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御前龙井/逃与守

逃的是心，守的也是心。

一

宋威龙是一个逃犯，只要他想，他能够逃避世界上一切东西。

他在少林寺棍法掌法一个没学，当然首先是因为他不识字，看不懂武功秘籍，其次是因为方丈没教。

方丈收下他之后，看他猿目猴脸，像是大闹天宫的料，棍法掌法多煞气，不利于他功德，正所谓三十六计，走为上计，方丈决意传授他这上上之策。

从此宋威龙遇事只会逃，学生时代他逃学，恋爱时期他逃离女友的巴掌，营业期间他逃脱耽改必爆定律。

害怕风雪，那就比风雪先走一步，这是方丈教他的道理。

二

井柏然是庙里的一头驴。

驴的任务是磨豆子，磨面粉，磨一切坚硬无趣的东西。

人们说要想驴拉磨，就得蒙住他的眼睛，自以为走出百里，其实一直都在原地打转。

井柏然不是普通的驴，他睁着眼睛。

井柏然每天拉着杆子走着圆圈，从日升到日落，他在这一隅可以走完九百九十九圈。

方丈在山下捡到他的时候，他还是只嫩驴，方丈碍于和尚身份不能做驴肉火烧，只能扔给他一个磨盘。

“驴，就做驴该做的事情 。”

井柏然每天走九百九十九圈，往事就在脑海里过了九百九十九遍。

就像原始人结绳记事，井柏然也要拉磨数数，日子才不算浑浑噩噩地过。

三

方丈说，宋威龙你该下山了。

宋威龙挥手跟他说再见，挥手跟师兄弟说再见。

宋威龙走到山腰的时候，山上的庙就已经看不见了。

宋威龙用方丈教他的逃跑之术，莽莽撞撞赶回了山上。

山上什么也没有了，庙宇，和尚，经文，蒲团，香炉......

宋威龙惊觉方丈还是骗了他，世上还是有他逃不过的东西。

四

这时宋威龙发现山上还有一头驴在拉磨。

井柏然看得分明。这小和尚有佛缘，但不多，父母送他上山为了化劫，劫化了，那老秃驴就带人走了。

小和尚以为说了再见还能相见，但尘世茫茫，看一眼少一眼。

宋威龙问他，为什么你这个老驴还在这里？

井柏然一时骇然，步子都快踏错，踏不准九百九十九圈，这一天就混乱了。

井柏然恨恨地想，不管是老和尚还是小和尚，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他懒懒散散开口：我不是你，我不练逃窜的把戏；我不是秃驴（宋威龙插嘴说因为你是老驴），我也不是老驴！我不急着去拯救凡尘。我留在这，是为了拉磨。

宋威龙看着空空如也的磨盘。

你在磨什么？

井柏然不说话了。

我在磨什么？磨我的光阴，磨我的旧情，磨我的心啊。

五

宋威龙发现方丈教给自己的逃脱之术毫无用处，孤独张牙舞爪，如影随形。

但宋威龙还发现还有一个方法，那就是跟那头老驴待在一起。

老驴很爱讲故事，他总是以“我的一个朋友......”打头，故事里的朋友和挚友相识于微末，焦不离孟，孟不离焦，可惜缘有尽时，死生不复相见。

宋威龙觉得这个朋友跟自己还是有点像的，他也再也见不到方丈，回不去师门了，生身父母又不知何处，只有老驴陪伴自己。

大家都是被丢弃的人。

六

井柏然很久没有和人提起过往事了，时隔太久，在他嘴里都嚼烂了，变絮了，没滋味儿了。

小和尚听得很认真，似乎也听不出来这是他的自述。

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，小和尚被勾起伤心事，愣愣地蹲在磨盘边。

井柏然情不自禁靠近，用尾巴轻轻拍打他。

宋威龙突然抓住他的尾巴：你完蛋了，你不记得这是第几圈了。

七

我们下山去吧。

宋威龙把磨盘卸下来。

井柏然惊讶地发现，自己心上好像也有一个沉甸甸的磨盘倏然被卸下，他满心鼓噪，四蹄生风，恨不得绕着山崖跑上几圈。

俩人下山的路上，他告诉宋威龙：当年方丈教给他的，是【守】。

“你已经学会【逃】了，要不要我再教给你怎么【守】？”

小和尚摇摇头，他说，我会。

井柏然又很得意地问他：“那你猜我会不会【逃】？”

二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。